言他 | Deflexions

修改于

2024-06-30 21:44:08 +08:00

这是什么?Quid hoc?

Reflexion 在定义上是“Careful thought or consideration”,但放在这里的并非是熟虑,而是更加“生”(uncultured)的思索——脱线而不似正事,所以是 deflexion。“言他”的来源就不用我多说了。

上面一段忽略了也没有影响;总之是微博一样的东西。但自然,人对微博的理解是可以很不一样的。在这一点上我希望做得古朴一点。“古朴”的定义我有意不去展开。

理解(2024-06-30)

即使不理解我的人,我也努力去理解——即使我被憎恶、被辱骂、被歧视,我也不愿放弃理解。当且仅当我在意时,我才会受伤;奥勒留说,心灵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真正伤及我们。

足够了,这样已经足够纯粹了。

Solace or Solution(2024-05-28)

Are you looking for solace or a solution?
你要安慰还是要解决问题?

尽管这话不怎么会被直球说出来吧,我们在很多对话里应该假设这话对双方都存在。对他人,应该引导其到对这一区分的认识上;对自己,不要把出于情感的话和出于理性的混为一谈,这样说着也累,听着也累。最好还是能主要以理性的形式吧……不过有时候说说“how bad I feel1”也是有必要的。也许都可以说,只是要区分清楚。

把有逻辑的话和没逻辑的话混在一起说,连有逻辑的都变得没逻辑了。

类似的情况是应该避免的。

主见(2024-05-27)

内耗的根源是两种“不理解”:不理解自己,不确定自己做的事是否正确,不敢说自己做对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不理解他人,或不被他人理解。后一种不理解是有多种化解方式的:只要不再关心这具体的“他人”,就不会被他的所思所言所行影响;或者接受本来就不可能有真正的互相理解,放下精神洁癖——这两种方式于我还是比较难做到,因为都有些“拒绝理解”的意思——或者尽量客观地剖析过自己,完全理解了自己,这样抽象的“他人”也至少在具体的这件事上不再重要了。比如说,如果反复剖析过自己的做法,能基本确定自己没有偏离正道太多,那么我们首先有这样的底气:如果努力向别人解释了也不被理解,就很可能是别人的(智力上或者主观理解意愿上的)问题而非自己的问题了。

但“正道”是流动的。同一种做法不会永远正确。这和心口不一、说一套做一套还是不一样的:比如说,以温和的方式尝试过了,没有效果,人家不当回事;这时当然可以知难而退、尊重祝福,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但另一条显然的道路就是改变做法,比如说从温和变得极端些。有时矛盾非激化不可真正推进解决,没有 antithesis 就不会有在调和中前进的 synthesis。“真理越辩越明”也是类似的。

場合によっては互いに怒って怒鳴り合った方が早く問題を片付くこともある。
可有些时候就是要互相发发脾气骂上一顿才能更快解决问题。

—『狼と香辛料 MERCHANT MEETS THE WISE WOLF』Ep. 10, 09:27

如果这事值得……如果这事有必要,那么它就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只要能达成我们本性追求的目的(奥勒留说是“与人为善”),被误解也没关系吧。当然还是希望被理解,但毕竟不能强求。吸取教训,以后做得更潇洒一些。

爱自己(2024-05-21)

宽泛地说,自私确实是人性。那么爱自己是符合这一项人性的,这意味着把自己的幸福和利益放在第一位,优先考虑自己的事情。如同古典自由主义或者杨朱之学一样,一毛不拔而天下大利,是可以自洽的。但共情也是人性,会和自私冲突或者融合:前者表现为多余地牺牲自己而爱他人(而往往不被感恩),后者表现为自私地爱他人而又期待回报。

想生孩子的人想的多是“孩子能给我带来什么”,而不想生孩子的人想的则常常是“我不能给孩子带来什么”。

我从网上看来这句话。事实上以后一种方式思考的人比前一种更适合为人父母,这不难理解:区别在于是否自我中心地思考。自我中心是自私的体现,那么和爱自己有什么区别呢?这应该也是容易直觉地理解的:是希望别人以自己为中心和自己以自己为中心的区别,在于边界感和侵略性的有无。爱自己的人是坚定的防御者,自我中心的人是侵犯别人边界的进攻者,有时套上提供帮助者或需要帮助者的外衣。一个成熟的自爱者自身就是完整的,在人格上是独立自主的,而自我中心者往往需要借助外部事物塑造自己、规定自己,不如此就感觉不到自我,不如此就会失控。

我向读到这里的所有朋友推荐《自助书》,(奥地利)约瑟夫·基尔施讷尔著,王波、胡小兵译,海南出版社,2000年。原版的标题是《Die Kunst, ein Egoist zu sein》,Josef Kirschner,1976。可以从 Anna’s Archive 找到本书。找不到可以联系我。注意 egoist 的含义是多样的。

言而有物(2024-05-04)

“言而有物”是很重要的能力,它是“凡行动必要有目的2”的社会性特化。说它是社会性的,是因为语言本身是社会性界面的主要介质。不行动也是一种行动(《沉思录》9.5),也应有目的;那么通过沉默来表意也是显然且合理的,也就是“不言而有物”。

人不能相互理解,只会站在一起3。就像语言中不存在真正的同义词一样,人心也从不可能真正相通;但这不妨碍我们在社会性的界面上建立基于理性原则的、有限而实用的理解。对这种理解来说,言而有物是必要条件。话语是否被判断为“有物”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听者的理解能力,但理解毕竟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当然,不说谜语,组织易于理解的话语是说者的任务。世上多数(社会性的)缺乏理解都源于在言而有物上有所欠缺——不合时宜的话语也在此列。

可以参考《如何快速失去所有朋友?》(YouTubeBilibili(搬运))。

非永恒(2024-05-03)

大抵任何友情,乃至一切人际关系,都是有寿命的,无非长短而已。所以不需要把任何关系视作永恒的;在永恒的视角下(sub specie aeterni),它们根本不存在。不要做永恒的假设和期待,处在现实世界(而非概念世界)的事物不需要也不应该追求永恒。没有必须要交的朋友,没有不可打破的约定。世上存在打不开的门、无法解答的谜题——哪怕谜题的确有答案,哪怕门后面的世界的确存在,错误的钥匙也是打不开的,充分尝试过后我们应该及时放弃。不会很不甘心吗?或许门第二天就会打开,或许下一次回顾就能找到通往答案的关键线索?但世上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不是吗……说到底,还是取舍的问题。我想说的无非是,我现在的判断是,多数时候果断起身前往下一场冒险是更加会有收获的。要更加相信自己的眼睛和心灵,骰子已经掷下,判断已经作出,不值得就是不值得。如果真的值得,总有一天会浮上水面,会回到我身边4的吧。假皮草还是不要一直追求了,这属于强求(ないものねだり;demanding the impossible)。

自我中心(2024-04-06)

我不会先入为主地喜欢或讨厌任何人;我唯二的雷点是愚蠢和自我中心——其实这两者像是一体两面。除非存在显式的声明,没人关心你的立场,没人期待你的意见,没人好奇你的过去和现在,没人想要被你了解。乍乍乎乎地用“原来你也……”给别人安上标签,本质还是一种自我表现;没人在乎,但我讨厌。虽然我也不敢说自己完全摆脱了自我中心,但这不妨碍我(以一种皈依者狂热)讨厌这种倾向、讨厌这样的人。讨厌沉重的、向外泄漏自己不稳定情绪的人,讨厌夸张的爱与恨,讨厌欲盖弥彰的辩解和自我陈述,讨厌被认知的欲望。讨厌以前和现在都多少沾点这种倾向的自己。

人不需要那么多朋友,我尤其不需要。我有两三个能比较频繁地心灵相通的挚友就够了,剩下的就是一般朋友或者熟人,在社会性的界面下默契而高效地沟通,保持得体的边界和距离。无视这种默契的一律视为动机不纯;动机不纯未必是坏的,这涉及另一些默契和社会习惯,其中一种导向是作为一种例外的亲密关系。自然,亲密关系是与审美、性取向等等相关的,那里的确有着不可逾越的墙、不可试探的底线。有正常智力和共情能力的人应当能够识别和遵守这种默契。做不到的人我归入愚蠢之列。

在这些方面,我希望自己能够保持真诚和敏感,能够保持不给别人带来负担,总是给他人留出得体的余地。我想尽量不伤害别人,尽量不让别人感到恶心;想做太阳一样的人,炽热、纯净,指引心向光明的人,让不洁者自惭形秽。

道阻且长(2024-04-05)

反对不平等、反对侵略、反对压迫,对有良知的人来说是很自然的事情。但我们应该更多思考现状的现实原因和解决方案,不要被情绪化的立场吞没。绝大多数时候,原因是复杂的、非直觉的;类似宗教的意识形态则会宣称存在简单的二元对立,只要战胜“敌人”,就能迎来美好的新世界。这种意识的诞生未必来自有组织的阴谋或恶意,它只是符合人类的一部分本性,是与情感同源的,基于经验简化判断过程的机制。

原因几乎总是复杂的。哪怕有一些更本源的因素——比如经济——在大多数情况下,它可能是重要的,但绝不是唯一重要的,同时由于这样的性质,它也是更难处理的。解决方案即便能编织出来,也不会是 happy ever after,而必然道阻且长。相对于这路途的漫长,甚至人的一生都可能是短暂的。

人无法违抗客观规律。一些人希望在死前或者自己失去能力前使自己的创造、自己的遗产更加完美,他们的愿景未必能实现(如果客观条件未能满足),而激情下的盲动却可能是有害的。未必是人生那么长的周期,也可以短到只是一天、一小时。我能说什么呢5?接受不完美的现实,接受我们只能永远走在通往完美的路上的事实,原谅自己,放下精神洁癖。然后睁大眼睛,努力让自己不要从正路偏离太多,尽可能让自己的行为与目的相符。

前途是光明的,道路是曲折的。总是这两句老话。

断线(2024-03-21)

换了部手机,在新旧机间转移数据的时间预估是2小时,实际到现在已经4小时了还剩下约10%。这四个小时里我相当于切断了和自己的社会关系之间的联系:平时我假如不是被什么事情完全占据了,最少最少也是会两小时确认一次手机消息的,甚至常常有什么想法就随时到即时通信软件、社交媒体、网购平台等地方查查、看看,常常又被它们塞到我眼前的东西带着漂走,浪费不少时间。(这几个小时我虽然还有写点微博,但我用一些CSS技巧屏蔽了网页版微博的所有内容。)

我一时断开这些缘,然后观想我的人生。我现在认同奥勒留的看法,人生的主要成分是目的,也就是要做的事。我感到更多的东西可以被切割掉;我想当然不是典型的那种情绪发作般的“断舍离”。我吃掉了旧食谱剩下的最后一点食材——定下那个食谱的自己似乎也是清醒的——而打定主意将来一段时间里只吃新食谱的几种单调但营养充足的食材。把不需要的东西脚踏实地地逐渐处理掉,并且防止新的 folly 挤占我的生活。留多一些余地,做更充足的准备;期待更少,只有这样才能达成更多。

我想起前几天看到的《塔希里亚故事集》里一篇矮人与预言家的故事。

Tarsylia - Diviner and Dwarf

在你有限的生命里自己决定未来吧!再见!

今后也应该多尝试主动断线,我看这是有益的。

自私(2024-02-29)

我昨天读到一篇专栏文章,我对这个专栏的印象一直很好,但这篇读下去读到了“本以为这里是囗囗友好的地方,没想到却有〇〇在这工作,还在囗囗都没开腔的情况下问我问题,感到被冒犯”的表述——想想近年的社会意识也不奇怪。我继续往下读,读到一段作者照顾家人时听到请求帮助的话却假装没听见,家人不得不带病自己处理的描写,我忽然明白了什么:这不是“自我以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等级分明”吗?

不管用再好听的辞句来粉饰,自私就是自私。但粉饰可以让自私者卸去心理负担变得理直气壮吧,接纳一种身份,一种非黑即白、“正义”战胜“邪恶”、“我们”战胜“他们”的世界观,像最易于传播的那些宗教一样,坚信自己在皈依的一刻就“得救”了,自己的一切行为如果披上了战斗的斗篷就都可以得谅解。

真可悲,从冰河时代到摩登纪元,最有煽动性的永远是这种不带脑子的共情号召。即使良善的哲学,在传播模式上也会被劣币驱逐良币。

身份(2024-02-19)

身份是毒药。激烈地和一些身份斗争的人,比起反对身份本身,更多是为了强化其他身份。身份是情感系统的一种应用;情感是人演化出来的“器官”,是一种让人在单纯推理式的思维应对不过来现实时快速作出大概没什么问题的反应的策略组——像LLM一样——换言之是偷懒的工具。

依赖情感做决策会让思维变钝。同时情感不断给人提供满足感:当人挥斥方遒,强化自己这样那样的身份,多巴胺也就大量分泌。等到身份成了他6自己的全部,或许醒过来的概率会大点,又或许不会。

我早该料到,在各处撞见的越来越多的所言所行皆是暴露的“身份人”只是冰山一角,这冰山会在寒冬里不停成长(……人们转而寻求精神安慰),不断侵蚀到其他地方——或许下一处就是你的生活。奥勒留的教诲说不要占用自己的思维考虑他人的想法和行为,除非这与自己的事业(对他来说是公共的福祉)相关。我想他说得有理。

脚注

  1. “Didn’t I say how bad I feel?” — The Vaccines @ Post Break-Up Sex↩︎

  2. 马可·奥勒留《沉思录》4.2“决不要无目的地行动;要使你的行动完全符合指导生活方式的哲学原则。”
    Τὰ εἰς ἑαυτόν 4.2 «Μηδὲν ἐνέργημα εἰκῇ μηδὲ ἄλλως ἢ κατὰ θεώρημα συμπληρωτικὸν τῆς τέχνης ἐνεργείσθω.»
    Meditations 4.2 “Never act without purpose; make sure that all your actions conform to the philosophical principles that constitute the art of living.” (Trans. Robin Waterfield)↩︎

  3. People don’t agree; they align. 这是我说的。↩︎

  4. « Un jour je serai de retour près de toi. »↩︎

  5. What can I say?↩︎

  6. 中性人称代词。Neuter,“两者都不是”;其实更好的说法是 common gender“通性”,因为书面现代汉语有“它”字。我不接受对于这个字用法的其他意见,而且讨厌形如“ta”的当代写法。↩︎